即使在清苦中,每逢节日,我也舍得奢侈一次,从口袋里捡出几个钱,购买一两两茶叶,偶尔在农历初一、十五或者其他特殊的日子里品尝。这点茶叶竟然能够支撑我三至五个月的时间。
1984年秋末,应上海《采风》的邀请,我前往黄山参加笔会。在这座城市,主办单位免费供应了当地名茶“屯绿”。泡上一撮茶叶,便散发出淡淡的草香气,汤色翠绿,入口清醇,与我以往所钟爱的花茶大为不同。自此,我对绿茶有了更深的了解,并且还有些偏执地认为,花茶俗气而绿茶高雅。从那时起,我便开始对绿茶怀有特殊的情感。
会议结束后,我们一起游览了黄山。在临行前,上海的朋友推荐说,为了照顾与会代表,接待方特别优惠出售“屯绿”茶叶,每斤10元。南方的同事们纷纷购买,而我却大吃一惊:从东北到屯溪市,火车票不过20余元,他们却要我出10元购买一斤茶叶!我拿出一张纸币,又放了回去,最终还是决定等以后再买。游玩黄山的时候,建德作家张祖荣告诉我,屯绿并不出色,黄山上还有更有名的茶叫做毛峰,产自山巅,才是真正的好茶!于是,黄山毛峰深深地吸引着我,我立志要在写出自己的作品之前,先品尝一下这种毛峰茶。
黄山毛峰
之后,我的故事杂志在中国走红,有实力的大刊为了拉拢作者,不断变换地点举办笔会。借此机会,我几乎游遍了名山大川,对于饮用绿茶的信仰也更加坚定了。西湖龙井、庐山云雾、信阳毛尖……我一下子明白了,茶只是茶,该喝就喝。虽然无缘品尝最高档的茶叶,但中等偏上的茶我都尝过了,唯独黄山毛峰依然只是存在于我的梦境之中。
后来,我被聘为一家杂志的副主编,许多稿件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我的案头,有些来自安徽宣城,甚至还有一位作者来自黄山市,就是我的故乡屯溪市!通过电话交流,我向作者提及了20年前在黄山的经历。他听后激动地说,黄山现在比过去更美丽了,欢迎我再次前来组稿。然而,受“非典”疫情的影响,我未能实现再次登临黄山的愿望。随着我在南方结交的文友越来越多,我也逐渐少了品尝当地名茶的机会,但是黄山毛峰仍然在我的记忆中存在,在我的茶盒之外。
去年,我患重病,时常发生高烧,无法构思出新的作品,于是便常常端着一杯浓茶,在网络世界中游荡。无意中,我结识了一位来自安徽庐江县的女孩,几个月前我曾编辑并发表过她的故事稿件。在QQ上聊天时,我们发现竟然是同一天生日!我对这位女孩笔下洋溢的灵气赞叹不已,她的人生观中还蕴含着一种男子汉的豪爽。我们的话题越来越广泛,一查地图后发现,她离黄山特别近!于是,我再次和她聊起了登山的事情,并提到了屯溪是我喝绿茶的发祥地。她内疚地回答说,可惜她并不懂茶道。
突然的一天,庐江女孩提到她发表的作品不多,打算自费出版一本集子,已经与北京的一位书商取得联系,需要两万元资金。我劝告她说:“你是一名中学教师,工资并不高,怎么可以花费这么多钱!”她却特别讲究效率,很快将稿件发了过来,最终,那本书在年底顺利出版。
沉浸在为朋友付出的快乐中,我的病情迅速好转。清明过后,那位女孩发来短信询问我在忙什么,我回复说:“正在品尝大别山的名茶呢。”她说:“你稍等一下,不久就有一个小惊喜。”随后,话题转移了。没想到下周一一到办公室,却发现办公桌下摆放着一个纸箱,里面装着女孩寄来的茶叶。打开一看,我愣住了:一对精致的铁盒包装,这是默契?还是巧合?然而在聊天中我曾提到过黄山,这位细心的女孩!她竟然将我的心愿铭刻在了她的心中。再仔细看时,我几乎停止了呼吸——那铁盒上写着四个黑体字 “黄山毛峰”,20多年来一直萦绕于我的梦中!
我捧着这个茶盒,却迟迟不肯打开。二十年来一直惦记的毛峰茶,你是来得太晚,还是有些太早?无需浸泡,我已知道你的清香,就如同远在庐江的那位女孩,无需见面,我已感受到了她的一颦一笑。